第41讲:第三品(关于身的问题)

  

  (1995年4月30日)

  

  我对《摄大乘论》的理解从九三年讲课到现在从认识上有许多变化,今后恐怕还有变化。世亲的那个关于《摄论》的初二分略说中有很重要的东西。今天想把“身”,也就是内根的问题分析一下。

  身体的问题是个大问题。在人的一期生死中,这个相似相续的所依体好象能代表一个人整个的了别识。老子就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好象是对内对外的一个基点。内变根身,外变器世间,实际上身根起了很大作用。孔子、儒家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父母生起的。当然,赤白和合、羯罗蓝位能生起人是有这个因缘的,但最主要的一期生死所依身是过去长期业力感引的。

  事物的缘起可以分为两种,一种生因,一种感因,也叫引因。名言种子都是生因的依据,异熟种子、业种子都是感引、感生。业力所感的一期生死、异熟识来显现身根、前五根。根,是增上的意思,可以说对我们的一期生死的受用有增上的作用。如缘色声香味触等时,他的根起了一个增上的作用。

  身最主要的是前五根,这五根就是身,由这五根才能有所受用。眼、耳是离中知,所缘的东西必须和根中间离开才能认识。鼻、舌、身三根是合中知,必须所缘能缘合在一起才能有所感知。细分析起来,这个身体有些是离中知,如眼根和所缘相距一个距离才能认识色法,耳根也是这样。而舌根、身根与闻香的鼻根必须和所缘的东西合起来时、没有距离时才能认识。

  所以这能起增上作用、能对色声香味触起了认识完全依靠根,好象是一种手段、工具似的,离开就认识不了。鼻、舌、身三根和我们受用的东西如吃饭、穿衣等生活的内容离不开。我们欲界众生所谓享受多半是合中知,鼻、舌、身起了很大作用,并且对我们整个的安危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如同闻到特别坏的气味会使五根、尤其身根受损坏,鼻、舌与身的关系非常密切。身根对冷暖触都有所感受,如过段时间天快热了,会不舒服,安适与否与身根很关切。

  合中知的三根尤其与欲界的苦、乐、忧、喜、舍很密切的,所以欲界五受和身识是紧密联系相应的。所谓享受离不开的最主要的是身根,鼻舌也是重要的。日本地铁中散布毒气,毒气一闻鼻根受影响,实际牵涉到身根。一个人最亲切的东西与合中知三根很密切,如冷暖、安危等,当然耳听、眼看也能使身体起变化,眼根、耳根帮助我们受用也很重要。

  我们要仔细分析这身根都包括什么内容?眼耳鼻舌也都在身根上头,那么所谓脑子、脑神经到底属于哪一个根?一般人都认为是意识的根,其实意识的根是第七识,是染污意识,色根不是第六意识的根。现在可以明确所谓脑神经就属于身根,连同前四根都是附着在身根上,它们几个根起了什么损害或利益都是互相影响。所以我们很应该分析什么是身根?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尤其在我们受用境界的时候。

  提到受用,前三了别识与后六种了别识整个与身根是一个很重要的所依相续的地方。一期生死到了最终,这身根离开身子,整个异熟识都离开这个身根,这个身根,也就是尸体是由其他有情的阿赖耶识变现的,而我们死的时候一期生死完了,那个身根也就随之消亡,随死有、中有、生有另外去了。

  所以在一期生死由我们的异熟识、由过去的业力引起的异熟果生起五根,内变根身,这身根要特别注意。看起来我们整个神经系统、整个脑子中神经有信号作用,眼睛也有信号,从而有利或有损于我们和身根。好比饮食也是有舌、鼻参与来滋养身体,身体也是由阿赖耶识变现以后由阿陀那识执受才起感受作用。同时身识也执受身根,也起了感觉作用,身识也执受脑子、神经,整个身体接受信号,还有一个依存作用,这也是第六意识与身体同时进行的时候,于是乎熏习到阿赖耶识中成为种子。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脑神经也起了变化,这还是色根上的问题,还不是意识最后来受用的东西,意识受用的东西熏成种子。所以现在所谓解剖,如解剖人体,实际就是解剖身根,眼耳鼻舌也附着于身根。同时哪里有信号也会影响脑神经,脑神经还是身根的问题。身根起什么变化,意识随着也同时生起,然后在阿赖耶识中熏成种子,是这样一个过程。

  我们过去在双周会或其他场合也涉及到这个问题,以后还要按佛教的道理把身根的问题仔细分析。因为现在很注意这脑子、神经信号,并认为脑子有依存的作用。当然脑子接受信号时也有变化,如所谓几亿个脑细胞,但是生理上的问题到底怎么变成心理的问题还是个大问题。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讲到商品时也谈到这问题,拿这个作譬喻,我们眼睛受到外部光线的作用,这是物理作用,然后再有一个生理作用,可是这物理作用怎么转化成心理作用是个问题。

  在佛教讲都是阿赖耶识种子所变现的,必须离不开阿赖耶识的变现。我们吃的东西到肠胃里怎么变成养分与营养作用滋养身根,这里头已经是通过阿赖耶识的变现。阿赖耶识有些是执受,有些是不执受,食物进入身体以后已经不成为执受的东西,还是个外物,外头所缘,等慢慢变成营养,这已经是阿赖耶识起摄受作用,它属于阿赖耶识直接变现的身根的部分。

  所谓物理、生理、心理也关涉到身根的问题,我们怎么研究?当然这是个枝末东西,但在唯识学中也应分析,要分析清楚,尤其身根,阿赖耶识怎么变现?阿陀那识怎么执受?身识也有执受,这一套过程我们怎么看法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都是阿赖耶识变现,但是有的有执受,有的没有执受。比如食物变成屎尿就失掉执受作用,生起的汗、毛发、指甲这些东西有些有执受,有些部分没有执受,都应该仔细分析。而且这色法、身根都是色根,和身体外的色根一样,也是一类坚住、相续而转,好象不轻易起变化,这也容易引起我们的误会,认为有内在的色法支持我们的生命,认为内在的色法是最主要的,是我。其实我们时时刻刻在变化,新陈代谢,在我们运转时生起苦、乐、舍、不苦不乐受。所以我们欲界的众生特别和受有关系,这受最复杂,属于欲界。

  所谓三界,主要的是一个受心所、一个想心所,当然它们也是业力、定力的异熟果。所谓三界不出想和受,从我们的欲界一直到有顶、世界之顶——非想非非想处,也叫无想非无想处,那时候把受收缩得很少,想也是。这里头就是有一个认为欲界是乐还是苦的问题。所有三界都是欲乐,爱欲为主,所以三界都是苦。

  苦集灭道,八种苦主要是行苦。三界也是以受想为主的,我们的欲界更是这样子。受都有各种各样,欲界还有这样的情况,我们非劳动不成,本身就是苦,你生下来必须付出许多代价才能生活。行苦也就是生灭的苦是最主要的,一会儿吃饭吃饱了,一会儿又得饿,生灭不停,互相折腾。人的欲望也是这样,一下子火爆,一下子冷却,错综反复循环这样一种状态。欲界更是这样子,花样很多。有为法都是变动不停,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中国的哲学家一般都认为是相反相成,生死也是相待的,“有生于无”。总是在不停地折腾,在两端、两方面折腾,不是生、就是死,不是火爆、就是冰冷,以其有饱的乐,就有饿的危险。人就是这样欲界的苦受、乐受很复杂,不管多复杂都是有生于无,都是在那互相变动,所以中国的诗歌常常描写这无常景象,类似一首诗:

  “繁华四散总成尘,”越繁华热闹的结果是最冷酷的,总成尘。

  “流水无情草木新。

  日暮东风怨啼鸟,

  落花尤似旧时人。”

  所以真正体会到欲界的酸甜苦辣是凄凉悲怨的主旋律,可凭悼的东西。这都是以欲乐为主,一直到三界之顶也是以欲乐为主。

  但是有个问题,我们欲界这么生活繁华,你非得到有顶去受残余的想有什么意思?在欲界众生看来,是生活越汹涌澎湃越有意思,而真正讲起来苦乐受不值得称赞,如第四静虑以舍受为主。再来说阿罗汉时整个毁灭,无余依涅磐那才叫涅磐乐,好象老子说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实在佛教里头越来越损减,和我们所喜乐的东西背道而驰。

  到底什么是最高的享受?享受与身体有密切关系,我们生死贯了总还认为越酸甜苦辣越有意义,可真正看来……,尤其老年人看来。欲界实际是酸甜苦辣,昨天《参考消息》载世界银行统计,全世界每天有七亿五千万人挨饿,预计21世纪每天有十三亿人挨饿,欲界众生挨饿的人很多,基本和生活需要都不能供给,到底什么原因?要说也是过去的异熟的业果,现在来说是贫富不均,享受不平等,人造的原因,也就是善恶业的问题,即马克思所谓的剥削。本来一切东西要人用劳动生产出来,明天是“五一”节,中国又把工人阶级地位捧出来了,这是很多年冷下去的东西,现在稍微热些。

  所以这劳动是最主要的问题,要生存就要劳动。可是有人就不要劳动,而是用欺骗等种种方法来榨取利润。有些人就过着靡烂奢侈的生活,他认为是最有意义的,欲界众生就是这样,有的人受苦受累,有的人吃喝玩乐。这吃喝玩乐完全从其他人的血汗中剥削来的,这是不公平的,也表现在欲界众生苦难多,也是仇怨问题。

  今年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在这场相杀相夺里,在中国过去也是血流成河,几千万人相争杀,其中许多人是在造恶。现在的许多娱乐、音像、书刊还是一般以黄色、凶杀的为内容,喜欢看这些东西,看欲界的图景。给欲界众生画个像,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欲界的苦受乐受是非常非常复杂。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得到安乐必须付出代价,象现在要搞好生活必须艰苦奋斗。

  欲界一定有点规律性问题,它也是生死轮回,有良性、恶性循环就是两头折腾,所谓爱生活就是爱折腾,不折腾就是不愉快,欲界特别折腾得厉害。不但欲界是以欲乐为主,有顶也还是,非想非非想处也还是有个想、受的东西,也是有所执着的东西,还是有遍计所执的义,执着所缘的境界,执着有个我。禅宗讲一心二门,拿一心讲也是个我,因为没破我见。非想非非想、有顶也是有内在的主宰的我,有被享受的我,还是以有我的境界为支柱的。

  从欲界到色界、无色界都是慢慢受、想都稀薄了,少了,到阿罗汉的地步绝对的毁灭,绝对的自杀,有余依涅磐变成无余依涅磐时身体完全去掉了。老子所说的人之大患,到阿罗汉时就真正解脱了,是不是真正解脱了呢?大乘说还不然!那里还有所知障,法我见还在起作用。

  所以转个题目来说这个身到成佛时,三身中有个受用身,他也受用,但和我们三界的受用完全不一样,一个是以有我境界、欲乐为主,一个是以无我境界、法乐为主。受用身有两种:一、自受用身,二、他受用身,这也是佛身。我们到佛的境界,佛在讲法有许多人在听为他受用身。还有自受用身,都是享受法乐。这法乐太特别了,能证到真如是非常自在,有种种的功德显现出来,妙法乐。

  佛的他受用身是和入地的菩萨、十地中的菩萨共同享受法乐的身土,有佛土,有佛性。我们常常看到有许多人享受法乐,解决许多疑问,对于什么是颠倒、什么是虚妄分别弄得一清二楚。那样的乐不是火爆的乐,那是不可言喻的。所以证真如以后初地叫极欢喜地,到时候生如来家和如来共同享受,享受的是什么?我现在正在整理世亲的《摄大乘论初二品意趣显发略说》中谈到,不仅登地菩萨要与佛共同享受法乐,就是我们信解行地的人发心以后,我们也有个受用身的萌芽,随着我们正闻熏习的扩大,法乐更会转而增加。所以我们要转染依成净依,转识成智,转这个罪恶、苦痛的相续身为清净身。

  转依,我们从现在起就是一个转依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转染成净,转罪恶为清净,转八识为四智。那三界的身都是以欲乐为主的,我们这受用身的苗子是以法乐为主的。每一个人在因的最初位受用身的苗子已经有了,非常可宝贵。尤其现在我们对出家的同志认为是转依的更好的方便,的确在家的时候是离不开消费等很麻烦的问题,到了老了才觉得还是出家好。但是出的什么家?到一个什么出家所在出家也是个问题。当然这个形式是重要的。

  我希望以后我们真正的正确竖立起来,那就是转我们这杂染、罪恶的所依身、相续身,能比较正确方便地转成真正的受用法乐身,这是我们最主要的问题。所以讲到身的问题,一定要分析清楚,身是受用的很重要的依据,你受用什么?受用欲界的光怪陆离、五花八门的苦乐受?还是受用三界哪一个地方那种欲乐?这也是在我们挑选之中。但我们怎么出三界,能到出世乐、无为乐、真正的解脱乐,这是我们最主要考虑的问题,苦集要转成灭道。

  我们这身是罪恶病苦的渊薮。我们在讲到三种了别识和六种了别识的时候,知道我们这罪恶渊薮的相续身非常复杂,包括现在过去很多的问题。我们转染依成净依,这里头也有很多能对治的问题,《摄大乘论》后面几品谈到修的问题,讲十地、三学、六度的问题。

  我们就此把身的问题提醒大家特别注意,我们这个工具是享受的工具,是欲乐的工具。用西方的话就是所谓隐私、黑暗面都在这,应该揭发!贪图吃口好的,一时快活,这好象是一个人了不起的问题,非有不可的问题,是人性的问题,是不是能逃脱?过去释迦牟尼出家,把经济的问题都不管,专管解脱的事,沿门托钵,住很脏的、环境很恶劣的地方。

  实际上我们身体也是种种杂染的渊薮,好象要用种种办法维护这个东西,好象动物必须要防卫,人好象要防卫自己本有的欲望,本能,这是不是应该打些问号?值得我们费那么大力气保护这么个东西?当然我现在老了,病了又要吃药,也是保持这东西,当然是为了多创造对法宝有利的东西,也对法宝起了一定的作用。这些法宝也是叫人把欲乐转成法乐,所以对这个问题我们要弄清楚,我们这个身体应不应该保存?怎么保存?为什么保存?

  当然儒家是为了传宗接代,动物的本能就是生殖。但是人这种动物好象和其他的动物有些不同,它对人生的痛苦是有些敏感。现在说最可爱的是生活,可是我们有些人感到生活不可爱,身体不可爱,要转它这个相续所依身需要转向,我希望我们是转向的开始。这个问题是人生里头无始以来最重要的问题。刚才说以欲乐为享受的身体有很复杂的情况,有好些了别识针对这个怎么能转依?于是就由信解行位、加行位到修道位走下去,最主要的是了解所知能相、三相,了解唯了别识的问题,然后修行六度达到平安,可以说我们最主要的是加行位中能很好的正闻熏习,加行关键是要证真如到极欢喜地。是不是用我们的身体做个实验?可以做个实验,值得实验!